刘茁
新疆是一个遥远的地方。 对于从小生长在华北平原上的我,那里简直遥远得如同神话。可是有一年,我得到了一把英吉沙小刀,它从克拉马伊辗转来到北京,飞到我的手上。
那年冬天,我在外交学院学习,同宿舍有一位大姐来自克拉马伊。她带我抽烟,还赠我一把小刀。那刀子半尺多长,外面一个棕色的皮套,拔出来,锋利的刀刃幽幽闪光。一面用中文刻着“英吉沙”,另一面好象是新疆文字。我非常喜欢。就那三个字,就有一种厚重的异域与历史感迎面而来。
这把刀子来之不易。大姐说,她一直想从新疆带点特别的东西出来。而唯为这英吉沙小刀,飞机上是不让带的。她也不知为什么,也不知要送给谁,只是感觉一定要带出来。她当时把它放在行李箱的底下。过安检时警铃大作。安检员要没收这把刀。大姐谎称是一个顾客临时让她帮助拿一下。她并随口说,是一 个穿黄夹克的小伙子。安检员不信,让她去将人找来带回,不然就没收。大姐在机场乱转,却真见一个穿黄夹克的小伙子。她央求小伙子帮她要回刀子。这位小伙子 真就爽快地答应了。刀子拿回后,大姐还不死心,就将刀子放在大衣下面,随身走过安检。她说,如果警铃再响,她立即就扔下,连头也不回了。可是,竟然出现了奇迹,她安全过关上了飞机。
我时常摩索着那个粗糙的皮套,为“英吉沙”三个字着迷。这是多么有异域味道的三个字啊。我不知这刀可以派什么用场,却总想象着维族的工匠千锤百炼打磨它的情景,每每有一种久久不散的新鲜与凛然的感觉。
与这种回忆相关的,就是那一年外交学院寒冷的冬天。那是我人生中的又一个转折点,说不出来的犹疑与忧郁。我常到学校外面的一个小书店,买CD片,买烟,和同学们在宿舍中夜谈、神侃。那把英吉沙的小刀,淡淡的烟草的辛辣味道、流行音乐、不同的朋友,长围巾外面的冷风… 深深包围着我,犹如另外一种空气,另外一种燃烧。
可是不知为什么,后来昏了头。春节回家,竟然将这把刀子放在行李中。在安检时,这把刀子引发了警铃,被安检处拿走。我不死心,又请朋友去取回。可是朋友说,安检人员问他刀子是作何用的,他说,是水果刀。人家带他到一个房间,整个桌子上摆满狼牙棒、长刀、匕首,那把英吉沙小刀也赫然在列。安检员冷笑着对他说:“你要是看这其中哪一把刀子可以削水果,就可以拿走。” 有些事情,虽然你尽力了,可是终究是无能为力。他到底没有帮我要回那把刀子。
我曾经后悔了好一阵子。总是想起用手摩索那个皮套子的感觉。从千里外而来的一把英吉沙小刀,就这样消失了。
有些东西,如果命中注定不属于你,无论曾经离你多么近,无论你曾经如何珍惜,终究还是要消失。就像这把漂亮的刀子,它不属于一个写诗的女子。或者它会有一个神秘的去处,犹如一生之中,每一个人,都有一次未知的旅行。
(2009 年 7 月 洛杉矶 修改于2016年岁末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