爱的盒子

刘茁

母亲节到了，煦煦从学校拿回两件礼物给我，一个是由彩带扎起的小方盒，一张印了他自己的照片与诗的白纸。

他让我先念那诗，大意是：

亲爱的妈妈

你从来没有见过，

一件如此特别的礼物

它是如此特别

因为是我，专门送给你的

无论何时，

当你感到孤独

或者伤感

只需要抱紧这个礼物

你就会知道我在想着你

请永远都不要打开它

请让那些彩带永远结着吧

你只需将盒子抱在胸前

因为那里面

装的

都是

爱

我将这个盒子放在床头，重读这首小诗，不禁泪眼湿润。我知道这也许是一首十分流行的应景诗，可是，由儿子交到我的手上，我就感觉到一切言辞都是他那小小的心说出的。

想到在北京协和医院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惊喜与不知所措，想到他生病时我抱着他不吃不喝不睡的耿耿长夜。我陪他在费城的小公园中渡过了人生中最早的三年时光，什么也不做，专门照顾我那小小的孩子。想到这些，我心中只有欣喜与安慰。那时候他是一个快乐的小男孩，我是一个耐心的好妈妈。

然而，进入4岁，煦煦有了一个小妹妹，蔻蔻。他应得的注意力被分成两份。后来在翻看当时的录相，才注意到，摄像机的镜头都在妹妹身上，而煦煦一个人在一边，垒了好高好高的积木，一个4岁的孩子的落漠。

后来我又开始工作，陪孩子玩的时间越来越少，脾气越来越急。有一次我要捐一些旧衣服，煦煦拉出一件我在费城时穿的长衫说：“我要留着这一件，我想念穿这件衣服的妈妈。”

我的工作越来越忙。更没有时间听孩子说话。煦煦是第一个孩子，我与先生都没有经验。从来没有教过他写字，可是上了学前班，一见他写字不能够按我们的要求写好，就会大声的责骂他。煦煦头低着，拿着笔的小手还是写不好，一边啪达啪流泪。后来蔻蔻到了这个年龄，依旧是每次将字母写反，我才明白，第一次写字，对孩子来说，是一件多不容易的事。在那个时候，我忙，我急，我没时间等待。我将自己的志气与怒火，一下子加在一个5岁孩子的身上。我认为我爱他，可是我，我丢了那个装满爱的盒子。

煦煦到了7、8岁，就变得非常淘气与叛逆，而且脾气比我还大，还急。我们俩个多数时间处在战争当中。我没时间管他。我总是希望用更高的声音与更强大的怒气，来使他听话与安静。我的工作与我自己的事情很多，而且可怕的是我认为我自己的事情越来越重要。我有时候伤感与孤独。我甚至有时候想着，离家出走去唱戏算了。我不知道这个9岁的孩子是用什么眼睛看着我。

昨天我在高速公路上，一个人茫然地开着车，心里装满化解不开的忧郁。我知道这些心事是无处说的，而且也是没人懂的。那种彻底的悲伤与失落。最后一切都只有两个字可以表达：孤独。那一刻我觉得，孤独就是我的宿命。

今天我收到煦煦的小盒子，他竟歪打正着的来帮助我走出伤感与孤独。夜深人静，我又重读那首诗，我还是眼睛湿润。我的儿子，我一直爱着又忽视着，一直让我欢喜又让我着急的孩子，他也一直一直地努力成长着，一直有一个装满爱的盒子给我呵。

我跟先生说，你有没有看煦煦带回来的诗阿？他说，看了，肯定是老师让每一个孩子都写了同样的。我回答，是阿，可是这又有什么？亲子之爱，天下都是一样的啊。（2010年5月7日）

后记：这是一篇旧文。可是每个母亲节读来都是一样的心情。我记得父亲一直说：“总感觉对你们小时候照顾得不够好。” 。真是有子方知父母心，今天才明白，对另外一个人的爱，并不是能够感觉到你有多爱他们，而是你总是感觉到你的爱，不够多，不够好，不够有力量。自从成为母亲，才感觉到自己身上有如此多的缺点。才感觉到对一个小生命的培育是如此之难的事情，才体会到父母当年养育之不易。人生天地间，至情只有上对父母，下对子嗣，是造化使然，亘古如斯。无需说什么伟大，也无需唱什么赞歌，只有努力完善自身，才能够承担起为人父母与子女的责任。 （2016年5月8日又及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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